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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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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毋盐氏也是贵族,其先祖分封无盐邑后,于是以邑为氏。齐国工商业繁荣,子钱家功不可没,然而齐国的子钱家并不掌握货币发行,还常常是朝廷的打击对象。子钱家必须与朝廷接洽,巴结贵族,寻找代理人,如此才能在反反复复的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中保住自己的利益。

    毋盐氏能从诸多子钱家、诸多贵族中脱颖而出,正因他即是贵族又是子钱家,既可以与田氏贵族接洽,又可以和子钱家接洽。这个过程发生在齐宣王时期,标志性事件就是四十岁剩女兼丑女钟离春(毋盐氏女子,即钟无艳)神奇的嫁给了齐宣王,成为齐国王后。

    世界上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很少。与其说钟离春贤德,不如说钟离春背后的子钱家有钱。不是钟离春贤德进言提醒齐宣王国有四殆,然后齐国大安,而是子钱家的巨额资本和强烈扩张欲望造就了齐国的繁荣。‘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传言虽不中亦是不远。

    然而子钱家的品味和眼光远逊于流血出身的贵族,齐国在金权结合时期犯下了一系列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说乱燕(前314年,燕国子之之乱,齐军侵燕,交善数百年的齐燕反目成仇)发生在两者结合之前,那么败楚(前301年齐魏韩三国败楚于垂沙,天下三强仅剩齐秦两强),助赵以灭中山(前296年,中山国亡,赵遂强),互帝(前288年,齐秦互帝)、灭宋(前286年,齐灭宋),则是欲统天下虚荣心的盲目作死。

    五国伐齐,子钱家加持下的齐国中央集权和为一统天下而作理论准备的稷下学社一起崩溃,地方势力从此崛起。被拥立的齐襄王无暇重建先王先君的中央集权,反而极度担心复国的流血贵族会取己而代;君王后也无力改变现状,死前连可用之人都不敢留给儿子,以防齐国再乱。田建延续着母亲‘事秦谨,与诸侯信’的统治,直到临淄之战被迫变法。这次变法让地方势力占据了朝堂,玩弄起自以为得计的权谋。

    与千年后没什么不同,资本在成长期间亟需权力以重商主义的形式保护自己,由此促成了民族国家的形成。其一旦长大,便想着摆脱民族国家的藩篱和束缚,鼓吹起全球化。

    毋盐氏以及毋盐氏身后的子钱家们也曾做着齐国一统天下的美梦,梦醒后痛苦几十年,最后发现不但齐国将亡,天下也要马上倾覆。没有上对船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西面走来的是一个不需要资本和工奴,只需要官吏和官奴的可怕帝国。鉴于田建的软弱,他们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以前从不在意的市人和农人身上。

    也许齐军的参战能够改变天下的命运,也许不能,但子钱家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是秦人以齐国的质子胁迫,被旧道德所束缚的楚国贵族和齐国农夫手忙脚乱,子钱家们的最后希望也要全部落空。

    军幕之中的毋盐嘉无声沉默,即墨正寝内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

    秦人的‘善意’一大早就传到了王宫,事关太子,田建还未拿定主意,王后闻讯已奔至正寝嚎哭。屈光赶到正寝时,王后哭声未歇,夫妻俩正在细语,待谒者揖告,哭肿了眼睛的王后才擦泪止哭,就坐在一旁。

    “臣屈光见过大王、王后。”屈光朗声对两人行礼。他不等田建相问便道:“敬告大王,秦将王翦率兵六十万,寡君麾下不过十万,两军对峙于大梁,今冬欲战也。

    秦人畏齐国与战,故以太子相胁,阻齐军至大梁。今已冬夕,距腊祭不过月余,太子返齐非一月不可,彼时楚秦已战也。此战若败,列国皆亡、天下倾覆,太子返国亦将再为秦囚,齐国社稷亡矣。故臣请大王准允臣率齐人与战,以卫社稷,以救天下。”

    “大王勿听楚使所言。”在正寝的并非只有屈光一人,还有齐国大夫,屈光言毕立即遭到大谏田帧的反驳。“楚使所为实乃救楚,口言救齐实乃害齐。齐人与战,秦王怒我背盟,杀太子灭齐国,社稷必亡。我不与战,太子归也,秦王准我存国于潍水以东。”

    “大王,秦人之言不可信。”屈光急道。“楚国若亡,天下亡矣,齐国怎能独存?我闻稷下博士已然赴秦,为秦谋也,所谋之事乃一天下而非存齐国……”

    “楚使非我齐人,安知稷下博士所谋非为存齐?”田建不理政事,稷下博士入秦是他不知道的,闻言哑然。太行田围见状连忙打断屈光,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

    “若为存齐,为何以五德始终之说说秦王?”屈光知道事情比齐人想象的多的多。

    田建闻言脸色数变,他瞪着田围道:“淳于越何在?邹露何在?”见田围惊惧不敢答话,他双手又怒拍着地板,再喝:“淳于越何在?邹露何在?彼等入秦为秦人所用否?!”

    田建人老了但不糊涂,怯弱而不是没有底线。听闻博士入秦已觉不妙,再听秦人要以五德始终说统治天下,更是大怒。五德始终说是先君宣王为齐国一统天下而创造的理论,岂能给秦人使用?这不就是寡人的爱妃被秦王睡了么?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田围撑不住了,大司理田爰马上出来说话。“楚使之言皆缪,诒大王也。臣昨日还见邹子人在即墨,未赴秦也。”

    “大王明鉴。”屈光被田爰指责欺诈不由生怒,可这不是生怒的时候。“臣只言稷下博士入秦,并劝秦王行五德始终之说,未言邹子入秦。”

    “此诒也。”田爰见屈光之言反证自己之言为实,更是不惧。“邹子乃五德始终说之亲传,要以五德始终说说秦王,何以邹子不至?稷下博士参差不齐,若有奸者言于秦王五德始终之说,劝其行之,再常不过。

    楚使名为齐国,实为楚国,欲毁我齐秦之盟,以使楚国得计。即便齐秦不盟,楚秦之战亦与我齐人无涉,楚使何以鼓动我齐人与战?”

    “大王明鉴!大王当知秦人之欲,楚国若亡,齐国亦亡。”屈光上前两步大喊,左右连忙将他拦住。

    “大王万勿听楚使之言!”田爰也大喊。“秦王已使太子返国,此秦王之善也。大王不受,秦王必怒,齐国何存?”

    “齐国之存亡竟全在秦王之喜怒?!哈哈、哈哈哈哈……”屈光气急之下大笑。“他日秦王再怒,齐国如何?他日秦王要灭齐一天下,齐国又如何?”

    “放肆!”屈光这已是在嘲笑了,嘲笑齐国的怯弱,田爰大喝。“楚使激我,乃使我战也。尚若战之不胜,我齐国必亡。楚使以为此战可胜否?”

    “臣闻君子死国,小人偷生。此战不可胜,亦当战之。”屈光不屑道。“若有十万齐军,累败之秦军必败无疑。”

    “然不论胜败,我齐国太子早薨也。”田围插了一句嘴,王后本来已经不哭,被他这一句话引得再度哭泣,悲喊着升儿升儿,堂辩马上进行不下去了。停了良久,田建极度无力的道:“寡人亦不知如何,这齐国若亡,便让他亡吧。”

    “大王乃齐国之王,焉能坐视齐国亡而不理?”屈光看着疲惫至极的田建无奈。

    “寡人不理?!”田建似乎被他这句话激怒了。“若非楚王要我齐国变法,寡人何以不理?今之齐国,寡人之命已不出正寝,理之何用?王弟理齐国之事而亡,升儿理齐国之事亦将亡……”

    抱怨、愤恨、后悔、无奈……,这些东西在田建心里翻滚,他已经厌倦了国事,他就想回到西章大室好好吸几口大麻烟,然后美美的睡去。他挥退了屈光还有诸臣,下阶的时候田围向屈光揖礼,道:“楚使乃君子,大王既不愿再见楚使,请楚使离齐返楚。”

    田建什么都没有答应,他什么也不想管,屈光没办法说服他。明白没有希望的屈光在叹息中回礼,点头后说出田围等人意想不到的话:“敢问诸大夫。”

    “楚使请言。”田围与田爰、田帧等人对视一眼,揖道。

    “就事而论,大梁之战楚军败而楚国亡,秦王又命王翦灭齐,君等何如?”屈光看着田围几人,很诚恳的问出这个问题。

    “我齐国与秦国有盟,秦王不当灭齐。”田围与田爰没说话,田帧答话。

    “他日若秦王背盟,一心灭齐,何如?”屈光再问。他担心几人不答应,又道:“大夫若不能以实相告,弊人不走。”

    “楚使岂能言而无信?”田围有些生气了。平心而论,楚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屈光以此逼迫自己说出实话,让他很不悦。

    “他日秦王若背盟一心灭齐,齐国不敌,只能降秦。”田爰毫不避讳的道。

    “既然他日可降秦,为何今日不与秦战?”屈光笑了笑,再问。

    可他的这个问题田爰已经回答不出来了,他只道:“秦居西戎鄙地却霸于天下,六次合纵伐秦而秦不亡,此非天命乎?此天命也。既是天命,战之何益?徒死百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