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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自由与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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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山果居,马上要转让了,你们猜,我卖了个什么价钱?”

    当鲍老板说到这里时,证实了我的猜测,它卖了个好价钱。

    “实话说呢,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虽然有很多人出过价要买它,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至少,我们几位,在这里留下的感情,就让人舍不得。”

    这只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舍不得,是因为价钱不够高。为给感情赋值,为给友谊标价,才有这些所谓的说辞。

    “但是,我的事业重心已经发生变化了。原来以为可以在这里隐居一辈子,去了趟香港,会了会同行,发现我已经落伍了,要追赶,要发展,我必须得重新出山了。”

    所谓隐士,大多是在现实中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躲在安全的角落舔呧心灵的伤口。真正的隐士,是有孤独的事业的。鲍老板不甘寂寞的性格,注定了他成不了真正的隐士,大不了,与唐代的终南路线差不多。以隐示高,一有机会,高调出山;先名后利,以隐士之名,作高士之状,抬高身价的一种方法。

    在大家的目光之下,鲍老板神秘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万法归一,道生一,这个山果居,一千万盘下来,一个亿卖出去,都是一。是不是巧合?是不是注定?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

    扯那神干什么,不就是发了财嘛。

    当然,我们嘴上都恭喜赞叹,说鲍老板好眼力,好头脑,好财运。我心里知道,这一个亿的来源,在于蔡老师讲课时的植入广告,把添头卖成了正货。风水,这个标签,果真有用。再想起爸所说的商业技巧,还真是,没逃过老人家的判断。

    当然,刘老师也假模假样地说到:“钱是好钱,但我们今后聚会,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也是我犹豫好久的原因,没办法,干事业,有舍才有得。我到北京,暂时找一个地方,作为我们临时聚会的场所,只能这样了。各位,我要认真再干十年,就打算洗手不干了,退休养老,到时候请大家喝酒,大家可不准不给面子哟。”

    酒杯已经端起来了,豪言壮语也喊起来。目前,喝酒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当然,进入第三阶段时间不会太长,因为鲍老板本人,好像已经有点多了。

    在酒桌上的心态各人不同。董师傅是为好酒好菜而来,他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豪爽;刘老师是为攀附大佬而来,在他认识的朋友中,其余几个人,都算是有钱的人;班长为纯粹面子而来,毕竟交往比较多,人家邀请,面子也是要给的。我是为探究鲍老板商业秘密而来,证实着自己的猜测。

    而鲍老板,需要在故友面前,展示成功。这是中国人的特性,如同富贵还乡,才能证明成功的意义。我估计,他接下来要开的同学会,会一直从小学中学安排到大学,而且必须有当年的学霸、帅哥和美女同学,不这样,不足以品尝成功的滋味。我知道,他迟早要面临小苏式的困境,众多故旧吃大户的烦恼,肯定会接踵而来。

    他此时的心态如同他喝酒时的状态,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老鲍,财务自由了。

    财务自由是一种状态,大概上,也与钱的数目有关。人的收入,总体上分工作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当你的财产性收入大于你的开支时,你都可以说自己财务自由了。也就是,即使不干活,也基本不为钱发愁。

    但是,这种舒适的状态,究竟有没有数目上的规定性呢?下限肯定是有的。比如,你一千万都没有,说不上自由。但有没有上限呢?恐怕没有。

    这里的秘密在:开支。按国家的规定,如果一个人的开支仅限于维持生存,那么,低保标准金就是下限。当然这个开支肯定是不够的。这里所说的自由开支,是指能够满足自己欲望消费的开支。

    欲望有大有小,所以,金钱数目没有上限。这就解释了,许多贪官,为什么早就在数目上超过一个亿了,还要不停地捞钱,甚至把捞钱本身,也当成一种欲望。

    这种欲望,必须是有节制的,与整个社会相适应的开支。旅游、娱乐、购物,甚至偶尔爱心萌发时的小慈善,都算是合理的开支。也就是说,一般说的财务自由,是作为支撑普通人欲望的开支而言。

    有人发财后,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习惯于在恭维和自由中,把自己当神,那么,再多的钱,也支撑不了他的欲望的。他不会自由,他只不过是虚假感觉的奴隶。

    还有一个说法,财务自由的感觉应当是这样的:凡是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个定义或许听起来有道理,但确实缺乏逻辑。关键在于如何定义“问题”。我们知道,许多问题是钱无法解决的,如生老病死。当然,许多问题是因为缺钱带来的,所谓,没有钱万万不能。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我当年流落武汉时,被穷困束缚了自由,以至于沦落到江湖的最低层,几乎与乞丐无异。但在当时,我觉得那个在长春观算命的老头,就算是财务自由了。他不愁吃喝还和剩余,并且,熟练的技术,使他的财富日渐增长。

    再进一步,钱哥,也算是财务自由了,但为了这个自由,他付出了人生自由,最后进了牢房。

    许多问题是自找的,你如果不认为它是问题,它就没问题。只要你把自己当普通人,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一切变得简单,财务自由就很容易实现。

    比如,你满足于坐公交出行,比如你愿意享受路边小店,比如你三餐有酒就得意,比如你看场电影就开心。这种自由感,是容易达到的。但是,你非要当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开车要炸街,唱歌要包场,出行有专机,全球嗨翻天,那么,要解决这种由自身延展的欲望带来的问题,实现财务自由就困难得多。

    我本是一个农民,农村、山泉、有点田,曾经是我的理想,如果要实现这种自由,我早就可以达到。今天,我没有为钱发过愁,并不是我真正实现了财务自由,而是因为我没找到人生方向,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欲望真相,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哪些问题。这些问题中,哪些是用钱可以解决的,需要多少钱。

    我只知道,我现在面临的问题,钱无法解决。

    那么,财务自由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我觉得,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在法律和现实的范围内,你不想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

    比如,你不想做这种工作、不想伺候这个老板、不想跟这个女人、不想住这个房子、不想开这种车子,甚至,你不想自己开车,都行。你可以换。这就是自由。

    不需要出席不喜欢的聚会,不需要巴结讨厌的人,不需要做无聊的事,不需要接触不喜欢的人。这就是自由。

    但达到这种自由的标准是很高的。在北京,究竟应该有多少钱,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种标准,一个亿肯定是够了。用一个亿做最保守投资,每年固定红利至少可以得到五百多万。平均到每天,可以花销一两万元钱,这对于供养一个家庭或者满足一个普通人的欲望,已经没有问题了。

    前提是,你得把自己当普通人看待。如果你不把自己当普通人,把自己当帝王,如同喝酒时,有人把自己当皇帝,有人把自己当上帝,这就离失败不远了。但是,人的欲望就是这么怪,总想当大人物,总想试探自己在社会人群中的底线和,仿佛要让大家知道他多有见识。对别人的任何结论,都要刺激反驳,如果不反驳,仿佛显示不了他是如何的高瞻远瞩。这种试探,是自我意识不明确造成的杠精。

    下面所说,是不原谅自己的平凡所造成的杠。这种杠,有时不是对人,有时更多的是对自己。

    小时候,我们都会认为自己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意识是正确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这种独特意识如果被狭隘地理解,认为自己是伟大的,这就很麻烦。

    年轻人,总有很多梦想,仿佛世界专门为了准备无数种可能。当你在成长过程中,每一次选择,就等于付出了许多机会成本,就等于放弃了好多其他可能。哪怕你长到顶端,也只能是一片树叶,不可能同时是一整个树木的所有叶子。

    由无限可能到唯一一片,是从光荣到平凡的落实。这个过程中,渐渐宽容自己的平凡,其实是承认独特性的最好答案。但是,有的人总不宽容自己,总认为自己可以是最高的那片树叶。其实,在枝桠的每一个分岔时,你就离最高,越来越远。

    好吧,你能够争取到一片阳光,已经是成功了。你妄想争取到整个太阳,内心的烈火会焚毁你的生活,将自己的情绪烧烂。

    我自己小时候,本来在学校的好成绩,给了我鼓励,我有一种自命不凡的气质。但是在同样优秀的二娃面前,他给了我一面镜子,让我觉得,我只是优秀者之一。后来,母亲的离去,把我卑微地甩在地上,我又觉得自己是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二娃的陪伴,又让我或许有些勇气,让我看到,自己至少还不那么差。

    感谢母亲,让我认识到自己是个卑微的变通人。感谢二娃,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独特性。

    但是,班长就不同了。他成长于一个正常的家庭,他在学校不突出,在村里不突出,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他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从始至终,都把自己当普通人。如同普通人那样生活,让他踏实地奔跑,不计较名次。

    部队虽然给了他自信,但他也从未在困境中沉沦。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从卑微到高尚,不过是普通人奔跑中的正常过程。

    反过头来想,自由只不过是一种心理状态,在今天的中国,大多数人来说,没有迫在眉睫的困境逼迫,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如果承认自己的普通,就很容易感受到这种自由的状态。

    财务自由的标准是不确定的,但这种心态却可以认定。自得其乐地生活,先得有知足常乐的勇气。

    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小池是最杠的人了。但她杠的对象,要么是我,要么是她自己。她总喜欢把我们之间的对话,搞出种别扭的气氛,在这别扭中,她喜欢这种张力和矛盾,并且在略占上风的时候收手,以确信在我们的互动中,她保持着的那份控制力。

    这其实与她的背景有关。她从未对一个男人的控制如此上瘾。她失去了父亲,当父亲离去后,没有一个可供参照的男人。她自命不凡,在班上,自觉没人可以配做她的对手。

    我们在现实中的心理对手,其实是自身的镜像。在战胜对手时,享受到战胜自身的快感。

    这里的前提是,你首先得有一对手,这个对手,往往是个异性。确认自己的性别能力,对小池来说是重要的,因为她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她无法从异性身上了解自己的女性特征。

    我就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她平时所接触的男人。出生不同、性格不同、生活轨迹不同。对这种不同的尝试和挑战,让她在一宽域的领域中,享受到了对比的快乐。何况,在这种张力和对比中,我们还有共同的项目,如果黑人和白人比赛,有一个共同的跳高可以比较。

    张力有了美,共同有了比。

    我们之间互为杠精,在拉扯中,得到比较宽域的心理满足。想来想去,我跟小池交往的最大活动就是互杠,互为镜像的抬杠中,更深度地认识自身。

    这种互杠中,由于我们之间的生活与心理差异太大,所以显得比较宽泛,所以给我们以某种自由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长期生活在一起,这种距离感缩小,张力不再,那么,互杠的乐趣,会被越来越熟悉的乏味所替代,会越来越不诱人。

    小池所有带给我的快乐,都因距离而起。如果距离缩小,不管是她,还是我,只要有一人主动靠近,终将越来越小的距离,会让互杠失去宽度,也就会越来越限制自由,快乐就越来越少了。

    承认平凡,会得到自由,如同我与妍子一样,我们都是平凡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