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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男儿快意,唯有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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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阴沉天空下,当信成候郦寄登上府中高高的楼台,看清远处大街情况的时候,他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黑压压的一片,如怒潮如波涛,夹杂着愤怒的呼喊,转过了街口,最前面的人流停了下来,隔着五六丈远的距离,对面是刀山与剑林!

    长安民众人人赤手空拳,没有武器,所凭借的只是一腔愤慨。十余家同气连声的豪门都把家中豢养的鹰犬派了出来,足有五六百人之多,在这危急的时刻,也顾不得那许多禁忌了。

    各种兵刃器械,盔甲,弓箭都从库房中搬了出来,面对着汹涌人潮,却反而更激发了这些凶悍之徒心中的杀气,在这世上,他们只听从自家主子的意志,此前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有人越过街口警戒线者,格杀勿论!

    各家府邸已经关紧了大门,家中所有男丁都手持器械上了墙头警戒着,郦家也不例外。

    郦寄感到有些棘手了,汇集的人太多了,他大略估计了一下,总得有上万人之多。仅凭各家府中集合起来的这点儿力量,怕是震慑不住啊。

    这么多人招摇过市,难道长安府衙和巡武卫的人眼睛都瞎了吗?他的心中不禁沉甸甸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思忖片刻,咬了咬牙,点手招过身后的护卫头领,命他立即快马去往北军大营,让各家军中子弟抽调部分兵马,马上回来支援。

    这样做的结果,虽然有可能事后会被皇帝责罚,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何况此事关系的不是一家,料想皇帝也不敢怎么样。

    手下领命,不敢怠慢,打马如飞,出北门而去。

    刀已出鞘,箭已上弦,玄武大街街口,形势一触即发!

    同一时刻,长安令王放在几名心腹的护拥下,终于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未央宫殿外。伏阙请罪,要求面君,禀报长安城大乱将生。

    但现在皇帝没有空理他,传令就让他跪在哪儿吧!因为他对群臣的训话还远远没有结束。

    皇帝的长篇大论是从高祖刘邦诛杀逆臣开始的。那些往事距今并不太远,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很详细。但皇帝今天的论调不同,他着重讲了那些权臣的居功自傲以及对皇权的种种不逊,讲了高祖皇帝的隐忍和顾念旧情,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含泪诛杀了那些桀骜之臣。

    皇帝讲的很动情,群臣却听得心惊胆战。终于,皇帝结束了对历史的回顾,话题一转,声音开始变得冷酷。

    “朕读史书,一直以来,对那些能善始而未得善终的开国功臣们,一直是怀有恻隐之心的。因此,对硕果仅存的本朝勋贵们是优容有加的。然而今天,朕不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们的残暴已经让朕无法再容忍了!”

    刘彻的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起来,在文武百官神色各异的表情中,他拍响了眼前的御案。

    “朕身为天子,秉承天意,牧养天下万民,凡我大汉疆域内,皆是朕的子民。可是今天,就在这长安城中,朕的脚下,却上演了令人发指的罪行!如果这样的事,朕都再视而不见的话,又如何有德自称天子!”

    轰隆隆的雷声终于开始响彻在长安上空,皇帝的这些话,也如同雷声一样,震响在每个人的心头。朝中真的要发生大事了!

    “前段日子,有人指责朕失德,以致招来天雷的警示,朕不得不素服自省。可是相比起这些,朕更怕的是天下万民的指责。想想强大的前秦是怎么灭亡的吧!所以今天,朕将要做一个决定……。”

    未央宫中的事,元召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催动的马车开始向前,踏过街口时,对面为首之人面带厉色,毫不犹豫的一挥手,第一轮雨箭就射了过来,元召拔剑替后面的人遮挡着,但还是有十余人被射倒在地。

    “再敢上前,全部杀光!”有严厉的声音断喝道。

    杀光?好吧,既然开始了,那就全部杀光吧!

    元召提气在胸,一声长啸出口,宛若龙吟不绝。

    好似是一个信号,有马蹄声如同炸雷一般蓦然响起在旁边街巷,斜刺里一彪精骑如同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人如虎,马如龙,恰似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过,直奔对面杀去!

    站在高处观望的郦寄大吃一惊!这、这是从何而来的一支人马?怎的一点儿踪迹都没发现。难道这是那小子早就埋伏好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日之事就太可怕了……!

    然而已不容他多想,不过短短距离,转瞬即至。马上骑士全部是黑袍罩甲,纵马之际,擎在手中的九臂连环弩已经先发射了一轮,对面的劲装大汉们瞬间就被齐刷刷的放倒了好几排。

    一片惨叫惊呼声中,飞马驰过元召身边的为首将军冲他拱了拱手,元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府中事不用你们管,对面的这些,一个不留!”

    卫青并不多说话,举起剑来,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五百精骑已尽知其意,出手再不容情。骑兵冲入人丛,简直就跟屠杀差不多,在这空阔的大街上,连逃都没地方逃。

    人头横飞,鲜血迸溅,在这儿没有投降,没有饶恕,只有一个死字。有那身手好的,还想要拼死抵抗一番,然而,这样的结果只会死的更惨。

    九臂连环弩可不是吃素的,这支最先装备上此种弩箭的骑兵,早已人人运用得娴熟无比,遇到持刀抵抗的,二话不说,几把弩箭齐发,马上就死的透透的。

    不到一刻钟功夫,各家府中豢养的这批打手帮凶们,就被砍菜切瓜,消灭殆尽了!

    郦寄和他的心腹们看到了府门外面发生的全部过程。他惊惧的把颌下胡须拽掉了,都没觉得疼。这样的战斗力,恐怕连北军大营的精锐也不是其对手,什么时候长安出现了这么一支厉害的军事力量了!

    五百骑兵耀武扬威,杀光了街上的全部对手,意犹未尽,连带墙头上那些观望咒骂的府中护卫们,也被他们用弩箭射死了几十个,剩下的吓得缩回去再不敢露头。

    卫青在马上缓行,扫视一遍,见无人漏网,遂连打几个手势,骑兵们分成几队,把玄武大街整个封锁了起来。

    赳赳威凛,铁血气势,见者无不心寒。郦寄这时候也顾不得在上面观望了,奔回大堂上,拔剑在手,急吼吼的命令府中剩余的护卫们,全部集合起来,赶快把大门封死,不要让外面的人冲进来。

    虽然明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说不定下一刻自家子弟率领的援军就马上赶到了。

    然而,他的希望注定是落空的。并不是只有郦家派出了求救的人,其余的几家见势不妙,也早就派人飞马去寻求支援了。只是等派去的人心急火燎的赶到北军大营的时候,却连营门都进不去。

    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营地内外一片肃杀之气。一队队巡逻的汉军士卒全神戒备,如临大敌。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探听到一点儿消息,却原来是老臣窦婴持皇帝虎符,接管了北军大营的指挥权。全军都要在其号令下行事,营内驻军,不得喧哗走动,都在各自的驻地老老实实待着呢。

    奉令出来搬救兵的,都是各家族中的机灵之辈,看到这样的形式,当时心中就凉了。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了,竟然连北军大营这步棋都算计到了。再往深里一想,更是毛骨悚然,窦婴持虎符在此坐镇?!那岂不是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完了,皇帝动手了!现在已经不是各家族与那个小小长乐侯的战斗,而是直接面对他背后的皇权,未央宫才是他的强大靠山啊!

    怀有忠心的就赶快往回跑,要把这个坏消息报给自家老爷知道,好赶快准备后路。而那些胆小的,已经预感到树倒猢狲散的后果,直接打马逃跑了事,连回去都不敢回去了。

    窦婴手扶皇帝钦赐的宝剑,坐在中军大帐,所有将官都被召集了来,垂手而立,鸦雀无声。

    他的威望在军中是无与伦比的,这是在当年平定七国之乱的千军万马大战中树立起来的。当时朝廷军队兵分两路,南下平叛,两路军的统帅分别就是窦婴与周亚夫。

    忠肝沥胆、喋血疆场,大小几十战,凯旋归来,论功行赏,周为太尉,窦为丞相万户侯,那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得来的。今日军中的这些将军,当初也不过是他帐前听令的儿郎。

    “小子,有老夫在此坐镇,免了你的后顾之忧,就尽情的放手去做吧!老夫倒是要好好看看,你这只乳虎能打出一个什么样的新局面……。”

    老将两鬓斑白,虎威犹在,喃喃低语,有欣慰与期盼。

    玄武大街上,刚才的刀山与剑林都不见了,凶残的杀手们变成了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刚刚见证了激烈与鲜血的长安民众,心中都涌起巨大的希望,原来长期以来在长安市上作威作福的这些人,是如此不堪一击。

    看到最前面的马车开始前行,没有人再犹豫和懦弱,步伐坚定,紧紧跟上,也许这正义的一幕,今天自己会亲自参与。

    车轮碾过地上流淌的鲜血,两道长长的痕迹蜿蜒向前。信成侯府门前,台阶依然是那么高,但它已不是贵与贱的分界线,而是即将变成送某些人走下地狱的阶梯。

    侯府门前已经空无一人,元召能感受到躲在门后那些人的强装镇定和内心的害怕。身后的民众已经塞满了整个玄武大街,光是这种汹涌而来的阵势,就足以使任何对手胆颤了。

    一员黑袍骑将离开了队列,开始打马小跑起来,元召微微注目,这位名叫公孙戎奴的青年校尉,也是当初随他去往北疆的壮士之一。

    公孙戎奴朝着马车的方向挥手致意,然后继续向前冲马,离府门还有几丈的距离时,双臂用力,把怀中抱着的一柄大铁椎轮了个大半圈儿,呼的一声就直贯了出去。

    那铁锥带着风声,直奔紧紧关闭的侯府大门砸去,耳边只听“咣当”一声,几寸厚的大门洞开,有一扇直接打飞了出去,院中惨叫声不绝,却是连带着伤到了好几个持刀的护卫。

    公孙戎奴并不停留,拨马而回,继续回到原位警戒。见他如此威势,人群中喝彩声不绝,就连元召也在心中赞叹一句,好壮士!

    这种铁锥,乃是力士专用的武器,将近七八十斤之重,再重的有超过百斤者,没有相当大的臂力,根本就舞不起来。

    传说当年韩国被秦灭亡,贵族公子张良流亡在外,为报灭国之仇,招募勇士,乘始皇帝外出巡视之际,埋伏在博浪沙高处,待车驾经过时,以百斤大铁椎击其御车,人车俱碎,成为齑粉。

    可惜,打中的是副车,受老天保佑的秦始皇安然无恙,这事儿,让留侯张良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后来还有一次著名的大铁椎事件,就是文帝时,淮南王刘长为母报仇,用一把大铁椎,把辟阳侯审食其一下子就打成了肉酱,可谓勇烈。

    今日又见大铁椎勇士,公孙戎奴,元召暗暗的记住了他的名字。

    信成候府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人群在暗藏其中的赵远手下人等率领下,蜂拥而入。侯府护卫们举刀过来拦截时,未曾想到,人群中竟然有许多高手。

    只见许多人掏出暗藏在身边的兵刃,围杀上来,片刻功夫,剩余的这些侯府护卫们也已经被斩杀殆尽。

    当惊慌失措的郦寄在郦家兄弟和几个心腹的簇拥中,仓皇逃往后院儿的时候,回首之间,他从那些杀进府来的人群中,竟然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那些都是隶属于禁宫西凤卫的人!郦寄脸如死灰,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终于明白过来,皇帝,终于要下重手了!

    然而,他明白的太迟了。当他们利用勋贵团体的势力,利用天意,逼迫皇帝就范的时候,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而昨天夜里的事,以及那个姑娘的死亡,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现在水落石出、图穷匕见,剩下的只有生或者死,逃或者亡!

    愤怒的压抑,憋的太久,终于得到复仇的机会,平日里的羔羊,也许会转化成狼。

    大批的民众冲进信成候府,开始打砸杀抢,元召并没有制止他们。就让这些弱者放纵一回吧。这种愤怒的力量,应该让朝堂上的那些人看到一次,也好在以后的岁月里心存畏惧,引以为戒。

    但这样的事,他只会允许发生在信成候府这个首恶之家,并且只有这一次。别的那七八家,都被卫青派人严密的看护了起来。稍后,他们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制裁。

    当愤怒的人们把这个万户侯的府邸砸了个稀巴烂的时候,却没有找到郦寄和郦家兄弟的踪迹。难道他们趁乱逃出去了?

    听到赵远派人过来的禀告,元召皱了皱眉,扫视了一眼戒备森严的街道,他不相信他们能逃出来,应该还在府中。他走下马车进到院中,小陆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万户侯之家占地很广,殿宇楼台无数,要挨着搜起来确实很费功夫。他们一定就藏在这其中,但到底会隐身在何处呢?

    人群还在嘈杂着四处打劫郦家的一切,时间紧迫,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必须要尽快的解决掉这一家,然后搜集证据,上殿面君,好把剩余的那几家名正言顺的绳之以法。

    一个穿着普通人衣服的老者,走过元召的身边,略微停住了脚步,开始低声说话。

    “即便心中再恨,也绝不能让那个老家伙死在你的手上,好好记住了,小子。嗯,在后院那处最高的楼台下面,也许会有些惊喜在等着你,不妨去看看。呵呵!”

    说完以后,并不多做停留,与元召擦身而过,背着手溜达着远去了。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元召自然知道他是谁,心中暗暗感激。改变了妆容的老秀鱼,对他的提点,完全是一片爱护。他不希望自己站在风口浪尖儿上,因为这位老人,见过了宫廷内外无数的阴谋诡计,任何的赤胆忠心,恩宠信任,都不如保护好自己来得重要。

    现在当然来不及想那么多,后院儿的楼台,很好找。原木结构,富丽堂皇,是平时郦家主子们在这儿休闲的地方。地基起的很高,所以这处楼台也成为了府内最高的地点。

    楼台内外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元召只瞥了一眼,嘴角闪过无声的冷冷笑意。

    “昨夜大火焚烧,使那么多的人无家可归,失去居所。而这豪门之中,竟然有这样富丽奢侈的享乐所在,此正是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所建,留着何用?”

    他虽然是喃喃低语,但身边的许多人早已听得清楚。当下有人振臂高呼:“以牙还牙,烧了它……烧了它!”

    早有人从打开的库房中,搬来油脂,点起火把。元召悄悄招了招手,陆浚走到他的身前,听到他在耳边说道:“去吧,那些害死你亲人的家伙就躲在楼下的密道里,去亲手报仇吧。”

    陆浚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他伸手抄起第一只火把,用尽全部力气,投到楼台之内。随后人群中接二连三的火把也投了进去。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片刻的功夫,整座楼台上下都燃烧起来……。